包不同

　　在《庄子·养生主》中有一段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这段话通常被译为：“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想要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便会很危险；既然如此还要不停地去追求知识，就会更加危险。”

　　可是，我们不是一向提倡“活到老，学到老”的么，求知这事情怎么会有危险？有的人对这个译法不满意，便把“危险”改成“疲倦、困顿”。且不说“殆”字有没有这个意思，即便这样改也不通，依旧使整段文字散发着一股反智的气息。

　　我以为，准确地理解这段话，要联系下文中“庖丁解牛”的故事。庖丁的技术十分高超，得到文惠君的赞赏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

　　显然，庄子在这篇《养生主》里讲述的重点是知识论。庖丁的“道”是相对于前文中的“知”而言，是通过理性思考得来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目无全牛、高一层次的“进乎技”。道和知都是知识，为何庄子不说道有危险而单说知有危险？对知识论中归纳问题略知一二的朋友大概可以看明白庄子的真正意思了。

　　由此联想到2000年，我刚踏入期货市场两年，还在黑暗中摸索之际，有朋友告诉我：1997~2000年的铜价走势，貌似完美的底部构造，完美的向上突破，完美的对称性结构，即将要出现完美的对称性上涨。结果，我买到了山顶，悲剧了。

　　再后来，一些期货老手们又告诉我：1995年铜价涨到3000美元以上，是因为住友商社滨中泰男的操纵，他从LME的交割仓库中运走了100万吨铜藏到了美国西海岸。智利是全球最大的铜生产国与出口国，他们生产一吨铜的现金成本只有1100美元，采用湿法冶炼的现金成本更是低至900美元。智利是一个穷国，穷国出产的东西价钱卖不高，每次反弹都是抛空的机会。结果在2003年之后的大牛市中，老手们也悲剧了。

　　通过更长的历史数据研究才知道，原来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LME铜价曾4次涨到过3000美元以上，都是发生在供应短缺、库存水平极低的情况下。于是2004~2005年，专家们断言，铜价3000美元以上是近40年的顶部区域，可以战略性地抛空！这一次，迷信专家、迷信历史数据的投资者，理所当然地悲剧了。

　　“总有一个错误在前面等着你”是杰西·利弗莫尔的名言。我记得他还说过另外一句话：“太阳底下没有新东西，华尔街没有新事物。”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定忘记了有个错误在前面等着他，所以他最后也悲剧了。

　　历史是会重演，但问题在于你不知道重演的是哪段历史，是重演10年前的历史呢，还是重演80年前的历史？于是，从历史数据中寻找未来的答案就变成了一句空话。

　　次贷危机爆发之前，华尔街统计了过去30年的住房抵押贷款的违约率，得出违约风险很小的结论。但是，过去30年美国房价一直处于上升之中，一旦房价下跌，违约率一定会大大上升。这是普通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而30年数据却不会告诉你的答案。人的理性或许有限，却是我们唯一的依赖。统计数据往往只是用来对理性进行验证，而不能指望数据本身能告诉我们什么。

　　常识告诉我们，天下不会有免费的午餐，当一个方案好得似乎难以置信的时候，一定要找到那张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午餐价目表。

　　所以，我认为文章开头的那段话的正确译文应该是这样：我们的人生经验是有限的，而规律的应用是无限的。把从有限经验中归纳出来的规律去做无限的应用，必定存在例外的风险；把这样的规律当作宇宙真理来用，那么就真的很危险了。

　　（作者系资深个人投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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