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奉晨

　　当前新兴市场正积极寻求增强金融自主性，降低对外部货币体系的依赖。拉丁美洲作为“全球南方”的重要力量，其区域金融合作的进展与挑战，对于同样致力于深化与拉美及全球南方国家合作、推动人民币国际化与构建多元包容国际货币体系的中国而言，具有宝贵的观察价值和启示意义。

　　南方共同市场设想引发学界争议

　　1991年以来，南方共同市场即开始探讨货币一体化问题。早在20世纪80年代，巴西和阿根廷两国曾探讨过创设共同贸易货币，名为“高乔人”(gaucho)。巴西和阿根廷都是南方共同市场成员国(南方共同市场成员国还包括乌拉圭、巴拉圭、苏里南、圭亚那、哥伦比亚、厄瓜多尔、秘鲁、智利和玻利维亚为联系国，以及墨西哥和新西兰为观察员国)，2023年初，阿根廷和巴西宣布两国计划讨论并推出共同货币用于双边贸易相关的支付清算，以进一步促进两国经济一体化；拟议中的共同货币暂定名为“南方”(sur)，其不会代替两国的主权货币，而是一种第三货币单位，用于双边贸易结算。南方共同货币将用于金融和商务资金流通，以此降低经济运营成本，并降低对美元的依赖，减缓两国经济的外部脆弱性。

　　经济学界和投资界对巴西和阿根廷两国的共同货币设想持质疑态度。经济咨询机构牛津经济研究院(Oxford Economics)在一份研究报告称，两国不具备区域货币一体化的经济条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前首席经济学家布朗夏尔、美国前财政部长萨默斯均对共同货币不看好，理由包括：两国经济的差异；两国历史上的民粹主义政治传统；两国间相对较为薄弱的政治联系；两国均实行规定汇率制导致的问题。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Paul Kruggerman)称，共同货币能够实现的前提条件是两国互为对方国家的主要贸易伙伴，且两国经济应具备一定的相似性，从而避免巨大的不对称冲击。而巴西和阿根廷两国尚不具备这样的条件：阿根廷从巴西进口只占巴西出口的4.2%，巴西从阿根廷的进口占阿根廷出口的15%；两国的贸易结构也存在显著差异，阿根廷的出口基本以农产品为主，而巴西出口的一半以上为工业制成品或能源，因此，全球经济的动荡可能对真实汇率的均衡带来重大变化。

　　从欧元区的经验看，共同货币成功的条件是相关各国的通货膨胀和利率水平相近，债务水平也具有可比性。但巴西和阿根廷的经济在若干关键指标上显然不具备可比性。2022年，阿根廷的通货膨胀率达到90%，而巴西则在6%左右；两国的外汇储备也相差悬殊，这要求两国实行完全不同的财政和货币政策。此外，还要考虑第三货币单位对两国主权货币可能带来的冲击，以及企业对与两国主权货币挂钩的第三种货币是否有信心。近年来，阿根廷比索一直承受压力，与拉美其他货币相比，表现较差。另外，只有在参与国家之间的贸易达到相当程度时，共同货币才有意义，而巴西和阿根廷的双边贸易只占两国GDP的6%。

　　地区货币一体化应对外部冲击

　　几十年来，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国家一直在追求本地区的金融一体化。金融一体化的目的在于通过拉美国家间的协调，促进经济增长并强化金融稳定。当前的全球金融体系美元置于国际储备货币的地位，而欠发达国家的货币则被认为不可兑换。因此，国家间的双边贸易关系往往会受到第三国即美国货币政策的影响，而美国货币政策制定的基本出发点则是美国的国内问题。在此语境下，更高层级的地区货币一体化有助于强化本地区国家应对外部冲击的韧性，并促进国家间的贸易和投资。共同支付清算系统有望扩展参与国家行使经济主权，强化这些国家因应本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治理能力，降低国际金融市场波动强加的局限。

　　当前，拉美和加勒比海地区在建立支付清算联盟方面的一个举措，美洲玻利瓦尔联盟-人民贸易协定提出的地区清算统一系统，被简称为“苏克雷”(SUCRE)。苏克雷作为一种虚拟的共同记账单位，用于该组织成员国，即安提瓜和巴布达、玻利维亚、古巴、多米尼加联邦、格林纳达、尼加拉瓜、圣基茨和尼维斯、圣卢西亚、圣文森特和格林纳丁斯及委内瑞拉十国之间双边贸易结算。苏克雷旨在替代美元的使用，并降低使用美元结算所产生的交易成本。2010年，厄瓜多尔(厄瓜多尔于2018年退出该组织)和委内瑞拉使用苏克雷结算了两笔贸易交易。苏克雷的使用在2012年达到高峰，累计交易笔数2646笔，交易金额10.66亿美元。此后苏克雷的交易量逐年下滑，到2015年仅为752笔交易，金额3.45亿美元。根据其设计，苏克雷的底层资产仅限于以成员国本国货币计价的金融资产，禁止使用大宗商品或其他货币，而厄瓜多尔则使用美元替代本国货币，这造成一种不对等的局面。此外，该组织成员国中的多米尼加共和国、圣文森特和格林纳丁斯及安提瓜和巴布达，都是东加勒比货币联盟成员国(Eastern Caribbean Currency Union，ECCU)，使用共同货币东加勒比元(Eastern Caribbean dollar)，按一美元兑换2.688东加勒比元的固定汇率与美元挂钩，因此没有加入清算联盟。苏克雷距离完全实现其目标相去尚远，其有效实施面临多重挑战，主要包括对该举措的信心不足，以及成员国之间经济和货币政策的差异。

　　拉美金融一体化的另一个案例是拉丁美洲一体化协会(Latin American Integration Association)推出的互惠支付和信用协议(Reciprocal Payments and Credits Agreement，CPCR)，旨在便利成员国之间的支付和贸易交易。CPCR是一个多边清算机制，参与国家可使用一个共同记账单位结算其债务和信用，从而降低外币交易相关的成本。目前来看，在金融一体化方面，CPCR比苏克雷更为成功，目前有阿根廷、玻利维亚、巴西、哥伦比亚、智利、多米尼加共和国、厄瓜多尔、墨西哥、巴拉圭、秘鲁、乌拉圭和委内瑞拉12个成员国。

　　2009年9月26日，阿根廷、巴西、巴拉圭、乌拉圭、厄瓜多尔、委内瑞拉发起成立南方银行(Bank of South)。时议中的南方银行是一个货币基金和贷款机构，总部设在加拉加斯，注册资金200亿美元，其中阿根廷、委内瑞拉和巴西各自认缴40亿美元，乌拉圭、厄瓜多尔、巴拉圭和玻利维亚将贡献余下的资本份额。该银行旨在向美洲国家提供贷款，用以建设社会项目和基础设施。此前，相关各国于2007年签署了成立该银行实体的文件，相关协议于2009年定稿，但直到2016年注册资本仍未到位。南方银行的最终目标是将南美的所有国家囊括在内，其成立的原因是对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不满，特别是其强制要求需要紧急贷款救助的国家实行不相关的自由市场改革的做法。南方银行也反映了拉美国家谋求独立发展的愿望，承诺向任何国家合乎条件的项目提供贷款，而不附带诸如放松管制之类的条件。

　　(作者单位：新南威尔士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