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啥都不懂！”

一位内黄卞庄姓卞的老者看着笔者说，老者从事花生色选及贸易工作42年，能用肉眼识别杂质，两指一夹测定花生含水量，见笔者持续问他油料米定价，面带轻蔑地说。

随后老者从码成小山的花生油背后拎出一编织袋花生米，这袋花生米跟门市空地上精心晾晒的花生大不相同，编织袋中充斥着各类杂质，里面花生米的颜色各不相同，有暗红色的，褐色的，此外也根本谈不上个头饱满，大多干瘪，破损。

老者在说以下这段话时，手势明显多了起来，语言也更加抑扬顿挫:

“这样（成色）的，在卞庄花生米里，一百斤有个5-6斤，我一般两块来钱卖给小贩，你说他买去干啥，加点好米，榨油去了，到底成了二级油还是一级油，你自己想想看。结果全被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人给吃了。”

屋子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几个麒麟瓜听着我们的对话，听说地头价一斤2-4毛，心想着上周才在重庆帮媳妇儿买过，一斤5.99元，当时好像是穿着工装。

“您这门市，一年做上千吨的花生贸易是几个人做啊？”

“就我和我爱人，平时也没有算细账，反正除了吃穿的开销，都是赚的。老者把在一旁立着的专吹蚊虫的风扇向着我的方向搬了搬，话语中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话到此处，聊天变得由老者主导，卞爷顺势起身，拨动了电闸，整个门市被新装Led灯光瞬间敞亮了起来。在门市深处打开一扇门，这是一个带天井的院子，指着一个大铁疙瘩说，这就是你说色选机。灯光之下，细看机器仍旧保持着金属光泽，而一米之外的门帘厚积着扬尘。

听闻，这个色选机加辅材总费用18万元左右，旁边的筛选机3万左右。每一吨来料加工的花生米的加工费收35元。

我国的1300吨花生米中一半用于食用，一半用于榨油。当地的消费习惯决定了农户种的花生品种。卞庄是豫北最传统的花生交易市场之一，花生多是满足当地市场对商品米的收购，因为对大颗粒的追求，种植品种大多是99-1号 ，冀油4号，花豫25号等大花生，这不同于河南内黄县种植的专供炒货的小日本系列。

炒货花生一般主要供应浚县善堂等地，一般用6个筛上8个筛下的花生。这个品级的花生在种大花生的地区占比20%-25%。个头大小是花生的定价的重要参考，大小一般以过筛率来界定，在当地一般以6毫米和8毫米的直径大小的筛孔做分级。现货上，6个筛上就是指过6毫米直径的筛子的花生比率。大花生8个筛上的可以流向食品厂，定价偏高一些。

以目前内黄的定价为例，通货4.6元每斤，8个筛上的定价为4.8-4.9元，6个筛上8个筛下的定价为4.2-4.3元每斤，在6个筛下的花生定价仅仅3.5元左右。

4.6元每斤的开秤价格实际并不算低，卞爷所在的花生分级贸易行业是花生产业链条的一环，但却明显充满竞争。

这个行业的进入壁垒主要是设备的投入，这与玉米行业的烘干塔和棉花行业的轧花厂很类似，但花生分级相比之下是幸福的:

1.分级行业的从业者多数保持着原生的自然肤色，与田间劳作的农人黝黑有很大差异。

2.一整套分级设备，含色选机(按颜色筛除残次颗粒)，筛机(筛选大小)，x光机(按密度的逻辑处理杂质)，定量包装机，储存仓大致投入50万元左右，简单一些的20万元。这远低于烘干塔和轧花厂动辄上千万的投入。

3.行业本身是有很强的红利的，从统计意义上看，花生的种植利润多数时候是明显高于其他农作物的，并且花生油一直享有着比豆油高40%以上的溢价，花生出油率高达46%，大豆仅19%。这是个上下游都容易有利润的行业，自然作为中游做分级的贸易商也能长年盈利。

也正因为这些红利特征，花生中游贸易的竞争正不断增加。一个花生年产量数万吨的小镇，花生贸易商数量达到20家以上，而且从业者的年纪轻，资金多，为了让自己花大钱购买的分级设备折旧被摊销，不得不争取更大的收购量，这意味着提价，也意味着风险。

老者已经不种花生多年，儿子在郑州打工，眼打量着笔者同行的年轻同事，老者问道:你在外面打工，一个月挣多钱？同事犹豫了下，说收入不太稳定，老者随后又追问了下，我说你一个月在上海大致一个月挣多钱，同事顿了顿说，应该1-2万吧。有这么多吗，那是很好。一辆极速行驶的越野车划破了黄昏的静，乡村路上飞起一片被汽车尾灯印成红色的扬尘。随后，老者搽了搽店里的机械，话也变少了许多。

次日，我们来到新乡延津的花生主产区，徐大哥带着我们来到一片大沙地，按土地上黄黄的细沙推测，这应该是黄河古道流域，今年对徐大哥很不寻常——沙地出了高产量。

今年新乡曾遭遇了特大暴雨，延津位于新乡的东部，大雨倾盆时正处于当地麦茬花生最关键的开花下针期，沙地因为土质疏松，雨水在沙地里沉积时间短，而肥沃的黏土地水分墒情很高，根系土壤的含水过大将影响根部营养吸收，植株叶片叶绿素合成受阻，叶片发黄，也影响光合作用，最后导致发育缓慢，且果腐病发病率高。

一般河南的适合花生种植的土地租地费用700-800元每亩，沙地仅300-400元每亩。在我们测产的沙地，预计亩产能达到750斤。正常年景，我国花生主产区的亩产多在650-700斤左右。种植成本中地租占大头，此外化肥每亩地100-140斤，费用大致170-200元每亩，浇水打药大致100-150元每亩，播种收获机械费大致150元，种子150元每亩，平均约1300元每亩，山东丘陵地区因为人工投入较多，成本达到1600元每亩左右。目前浇水和打药可以分别通过滴灌和无人机实现。按此推算，只要花生果现货价格达到2.3元每斤，种植户能实现保本，今年大致预计的开秤价格3.1元每斤。

种植户徐大哥今天因为夫人到城里扶礼(当地对参加婚宴活动宴请给钱的说法)而略有抱怨邻里请客的频繁，正独自忙活农资店和一周后开始收获的打算，他用300元每亩的地租接手了好几亩外出打工邻居的沙地，其种植成本不到1000元每亩，单产750斤上下，估计会在盘算20亩地收入时翘起嘴角。

今年受阴雨天气影响，河南的花生生长期积温多有不足，农户普遍选择推迟一周收获，在豫北开封已经开始收获，但头部油厂尚未开始大量收获。贸易古月大哥谈到，头部油厂花生库存充足，多以消耗库存为主，且并不准备在相对高价开始收获，期待农户集中上市引发降价。

每年河南40-45%的花生进入了压榨工厂，寡头压榨厂的定价对后期价格形成有关键意义。目前油厂买兴阑珊，超市和食品厂走货偏慢，这是目前陈米行情低迷的关键原因。

河南进口米贸易商群体也正兴起，进口代理商多能每天报出天津港，青岛港和云南部分港口的进口米报价，进口米多被用于破碎后花生酱生产和掺混进入油用压榨。

按笔者团队做的定产调研结果推测，结合官方预计的河南180万亩花生绝收，预计今年河南花生减产15-20%。

花生的定价逻辑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花生油的价格，底层是寡头油厂按榨利反推报价的逻辑，而植物油我们仍预期高位震荡，预期花生目前的低迷已经很大程度反馈了旧季高库存和前期进口放大的利空，我们对后期行情偏乐观看待，但需要警惕和跟踪食用消费向更差方向的变化。

在返程的归途上，笔者不断回忆起那些瞬间:

严大嫂独自一人耕作30亩花生地，看着她白皙的肤色便能联想到夏日里大嫂全副武装，用防晒织物包裹眼睛以外每一寸皮肤，用心劳作的样子。当我们不住称赞，大嫂却谈起同村一人干下100亩花生的另一位大嫂。在大嫂的花生地，我们测出了860斤的亩产。

除此以外，还有那一张张黝黑而掩盖真实年龄的面孔和在旱厕无地下脚的纠结。

花生是目前很难得的作物，因为傲视其他油籽的出油率，让该产业的各类参与者都享有着利润，这是整条产业链的幸运。

同行的福达花生网专家夏老师对着种植户说:“您今年收成应该能有800-900斤，这在今年的河南算相当不错的了，您管理的好！这么好利润，最好明年扩点面积，再换换好种子，你看中不中？”

“中！种！”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