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冲击，美国是否会实施负利率？

文/魏欣

美国总统特朗普一直不掩饰自己对低利率环境的偏好。他多次在公开场合表达了对其他“负利率国家”的羡慕，并且认为由于美国的基准利率太高，导致了美国与这些国家同台竞争时处于不利地位。由于美联储在他任期内曾经数次调升利率，总统公开在推特上对自己提名的鲍威尔主席强力批评，甚至把他指责为美国最大的敌人。但是由于本次席卷全球的公共卫生事件，美联储不得不大幅降息，并出台无限量的量化宽松政策。这能稳住经济吗？市场普遍预期疫情将较大程度冲击第二季度美国经济。这让很多市场人士开始担心，疫情是否会迫使美国进入负利率时代？负利率对美国和世界又意味着什么？

历史上第一次负利率于2009年在瑞典出现。当时政府为了短期刺激停滞的经济，鼓励商业银行的借贷行为，把基准利率定位在了-0.25%。如果瑞典商业银行在中央银行的存款不但不能收到利息，还必须反向支付利息，那么商业银行则有动力把这些存款借贷给市场上需要融资的企业。因为这些企业是会向银行支付利息的。当时还有人担心如果储户需要为他们在银行的存款支付手续费，他们是否还会继续把钱存在银行。他们是否会提取出积蓄，保存在家里的保险柜中，那样银行的借贷能力会受到损失。但是这种情形并没有实际发生，因为银行为了留住客户会尽量吸收这部分费用。瑞典是发达国家里储蓄率较高的。瑞典居民当时约9.17%的储蓄率导致了在自己家中存储现金并不现实。从那之后为了刺激经济，瑞士、德国、日本、丹麦和欧洲央行都相继采用了负利率政策。根据《华尔街日报(博客,微博)》2019年9月的统计，当时全球已经有17万亿美元的资产购买了负利率债券。其中16万亿美元购买的是政府债券，1万亿美元是企业债券。

负利率为什么会出现呢？

导致负利率出现的原因主要有两类。第一类是投资者出于对经济增长的悲观预期，更愿意投资风险较小的品种。比如不稳定的地缘政治环境、世界经济增长动力放缓、主要国家之间的经贸摩擦或者全球性危机，这些因素都会导致过多的资金涌入国债市场，抬升债券价格，压低收益率。目前疫情下的全球经济环境刚好显示出这类特征。4月24日彭博社的调查显示，超过一半的经济学家认为，美国会保持零利率至2023年。第二类是由于各国央行主动把基准利率设定在负区间。这其中各国央行可能会出于本国的经济环境的特点，主动调降利率。也可能像特朗普在多次演讲中提到的那样，为了国家之间对大型国际化企业的争夺。他曾经多次批评德国政府的负利率政策实际上是对美国的不公平竞争。当前各国之间的竞争性降息也出现这种迹象。

那负利率会带来什么问题呢？

基准利率是一个国家控制借贷成本的重要手段，但是负利率会损害政府自身的借贷能力。负利率的出现可以提升商业银行向市场投放资金的动力，从而刺激经济活动。可政府本身也是需要进行市场融资，发行政府债券的。收益率为负的政府债券意味着投资人确定无疑要亏损，而且越是长期债券，投资者被锁定的亏损周期就越长。2019年8月德国政府就进行了类似尝试。当时德国的长期收益率为-0.31%，而政府拍卖20亿欧元的30年期国债，收益率为-0.11%。结果投资者最终只购买了其中的8.69亿欧元。这也导致很多欧洲国债投资者转向购买收益率为正的美国国债作为替代品。德国政府被迫自行购买了剩余的部分，推动收益率进一步下降。但是与欧洲政府不同，美国拥有全球最大的国债市场。如果美国也跟进采用负利率，很多机构投资者可能会缺乏替代选项。

很多金融机构的商业模式都是建立在正收益率的假设之上，储备货币负利率的出现会导致全球金融承受巨大压力。很多经济学家都认为，降低利率虽然可以减少借贷成本，但是对于欧洲经济的刺激作用非常有限。这也就是说，在负利率环境下，企业还是不愿意投资。这迫使欧洲央行把利率进一步降低。但问题是，像保险公司这样的金融机构必须依赖于正收益率的国债等无风险金融产品。其中人寿保险遭受的影响将会非常大。因为他们向保单购买者承诺的长期收益为正，而且不太可能因为短期的市场波动而对已经签约的保单重新议价。那么如果保险公司自身的投资收益因为负利率而遭受损失，他们将很难满足监管机构的要求。负利率迫使这些原本追求稳健的金融企业转而投资那些风险过高的产品来获得正收益，导致它们将要承担过度的市场风险。

那么现在欧洲的金融企业是如何在负利率下生存的呢？这是因为主要储备货币美元仍保持着正收益率，欧洲金融企业用正收益的美国国债替代了负利率的德国国债。像德意志银行这样的欧洲银行对他们的储备系统进行了重构，转而投资美国国债。这也就是为什么德国负利率国债拍卖中出现流拍的现象了。但是如果美元也采取负收益率政策，那将会对整个全球金融系统造成巨大风险。

负利率的本意是刺激经济活动，但还有可能造成很多经济学家担心的“流动性陷阱”。因为很可能阻碍企业投资的主要因素不是利率，而是其他难以变革的结构性因素。在央行逐步把利率推向负区间的过程中，可能反而降低企业投资的动力。如果是那样，央行无论向金融系统注入多少现金，经济车轮都不会再转动。负利率在欧洲的执行情况就很不理想。投资活动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加活跃，所以欧洲央行没有把基准利率向负区间进一步推进。当前美国正在经历疫情冲击，高盛公司预测美国第二季度GDP增长率将会下降34%。很少有公司在面临经济衰退时是完全“免疫”的，它们将竭尽全力保持更多的现金。并且负利率还导致大量资金外逃，寻求能够提供正利率的国家。

美联储和美国政府已经用尽了大部分的经济刺激方案，而且在4月29日承诺会保持零利率直到经济复苏，这也就意味着负利率到来的可能性暂时并不高。一方面负利率在美国选民中的支持率并不高，且有违美国传统价值观。另一方面负利率还存在是否符合美国宪法精神的问题。一旦推出，很可能会引发旷日持久的宪法诉讼。特朗普对负利率的偏爱并没有改变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他在3月15日已经公开表态认为负利率对于美国并不恰当。目前，美国各地疫情的部分指标已经开始出现缓解，市场对于负利率的担心或许可以暂时放下了。

作者为专栏作家，曾在美国供职于大型共同基金管理公司